李清秋

【卢瀚文中心】我知道我很棒的啦

——“人生碌碌,竟短论长,却不道荣枯有数,得失难量。” 

 
       
    “小卢!下午出来球场约不约?” 

  卢瀚文用肩膀夹着话筒,端着泡面步履艰难地走到电脑桌前,“你癫了!外面太阳那么大!同桌你作业写完了吗?” 

  话筒那边没有回应,但卢瀚文零星地捕捉到不少杂乱的声音,“小卢到底来不来啊”,“他进了蓝雨飞黄腾达人也傲了”。“……”人似乎都在广场上,周遭声音空旷又嘈杂。 

  卢瀚文不禁脑补出了麇集的少年,和自己年纪相仿,头顶盘旋着飞鸽扑簌。他们肆意大笑和尖叫,而自己离他们渐渐渺远。 

  明明曾经也和他们发出过同样的声音,如今卢瀚文却为这声音陷入了不安定的情绪。电竞赛场并不如想象的单纯,戎马倥偬让他疲怠,程度不亚于考完一场英语。 

    

  卢瀚文不做过多解释,等着电话那边安静下来。他唏哩呼噜地吃着泡面。黄少天前几天刚给他倾情安利的日本的新品。喻文州当时踩在梯子上修灯泡,笑,“泡面也吃这么高端啊。” 

  喻文州不怎么吃泡面,觉得这玩意儿吃多了对身体没好处。“小卢是小孩子爱吃这个,少天你也是小孩子吗?” 

  “是是是,你最成熟。”黄少天吸着面条如痴如醉,倒是卢瀚文空出嘴顶了两句无伤大雅:“队长你不成啊,一个灯泡磨叽了半天还没修好。” 

  那灯泡从上周坏到现在,喻文州每天都要爬梯子上去捣鼓两下,每天都以失败告终。按理说打个修理工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,整个蓝雨偏偏全是鱼的记忆,总是忘记叫人来修。 

  比如现在他们又忘记了。他们已经习惯了喻文州亲力亲为地爬上那个梯子,再像条真正的鱼一样哧溜滑下来,熟练得让人心疼。 

  卢瀚文是个单纯孩子,崇拜地看着喻文州的来回动作,想,“要是我有一天能这么顺溜地爬个梯子就好了。”他有恐高症,爬梯子对他来说是上天堂。 

  卢瀚文总是对日常事物怀有羡艳情绪,却从无妒心。这是个好脾气的小男孩,内心永远干净明亮,他羡慕广场上孩子手中的红气球,羡慕黄少天抬手打出的漂亮一击,甚至羡慕喻文州随意从梯子上跳下来的模样,浮光和尘在他两旁飞扬。 

    

  对喻文州和黄少天一直都很崇拜,甚至会去刻意模仿,不在乎是否拙劣。比如这一刻他故作云淡风轻,听着昔日同学对他进行恶意又纯粹的揣测。 

  “对不起啊小卢。”好半天那头才安静下来,同桌对他说:“刚刚他们有点吵,你不要听他们的,你能进蓝雨大家都很开心,他们只是羡慕你不用写作业而已,而且我们真的很想再和你……” 

  “打一场球。” 

    

  天真的越来越热了,上周喻文州穿的还是鼠灰色的针织外套,爬下来的时候肩头落满了灰色点缀;这周轻装上阵直接白T,下来的时候浑身失去本色,就连脸都是红的,满头大汗。 

  卢瀚文不太想出门打球。蝉鸣阵阵,卢瀚文心想,如果是喻文州或者黄少天,他们会怎么做呢?黄少可能会去吧,总感觉喻队会拒绝,因为他骨子里是个有点懒的家伙…… 

  “同学找你出去玩?”正巧喻文州走进屋子,站在玄关处换鞋,卢瀚文听见他嘟囔,“啊我拖鞋呢,少天把我拖鞋踢哪去了,郑轩拖鞋怎么还少了一只。” 

  “嗯。”卢瀚文至今还是觉得很梦幻,堂堂豪门战队的队长,每天都要在拖鞋的事情上消耗时间,甚至不惜对此举行会议。他进蓝雨之前可是和同学揣测过,喻文州和黄少天这种神仙是不是不上厕所的。 

    

  光顾着听喻文州碎碎念,他自然没听进去同桌说了什么,“找到了。”喻文州踢踏着穿上拖鞋,那一刻卢瀚文居然也咻了口气,如释重负的样子。 

  这喘气被喻文州误解成了叹息:“怎么了小卢?不想出去吗?还是怎么了?下午训练时间是四点,你在四点之前到就可以了。” 

  看起来是支持自己去的样子。 

  卢瀚文缓缓开口,对电话那头,“去,我这就出门,到广场集合。”说完他结束通话,泡面没两口就解决了,走到玄关处他忍不住靠了一声:“这什么乱七八糟的,我的鞋怎么和黄少的在一起?” 

  喻文州笑了:“少天又乱摆鞋,不给他收拾了,让他回来自己整理。注意安全,天气很热多喝水。” 

  “好。”卢瀚文把门关上,力度恰到好处,“咔嗒”,门锁合上后,他小小的哎了一下,这次是真的叹息。 

  还是不能把门关出队长的那种感觉,从容不迫又温柔。拎着钥匙无法自控甩了两圈,走路一蹦一跳,卢瀚文真的还是个小孩子。 

    

  卢瀚文初二年辍学去打荣耀,情况比较特殊,因为还在义务教育的范畴,不可能学习生涯就此止步。蓝雨也要承担一定的义务,喻文州也请过家教给他提供教育资源。 

  在加入联盟之前,卢瀚文也不是什么特别争气的学生,成绩看得也糟心,不是他不上进,只是他真不是那块料。但这男孩讨喜,任谁看着他活泼洒脱的样子,都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叫他一声小卢。 

  久而久之老师叫他小卢,同学叫他小卢,就连打游戏前辈们也叫他小卢。卢瀚文也确实小,个头丁点大,大抵是发育期还没到吧,也没少被人调侃身高。 

  球技出人意料的还行,灵活型选手,在场上来去自如地窜,操作和意识还真能看出点他打游戏的风格。他懂得判断,有辨别力,移动速度快。在蓝雨也没少和黄少天来一场,不过好久没这么痛快了。 

  卢瀚文有点庆幸喻文州让他出来了。虽然热是挺热,可是运动真的很解压!果然自己还是青春期,需要通过跑跑跳跳来沸腾热血。躲在蓝雨空调房里训练,闲暇时间找拖鞋,成天这样也太没劲了。 

  想起喻文州“多喝水”的叮嘱,他一场打完之后跑去小卖部买了几瓶尖叫,一个一个丢过去:“你的,你的,这是你的……卢哥义气啊,你们说我坏话我不计前嫌,还请你们喝水。” 

  “全听见了?”同桌拍拍他的肩。同桌就是同桌,是卢瀚文初中一直以来的同桌,离开学校了也没改掉称谓,还是叫他同桌。 

  “我又不聋!”卢瀚文灌了半瓶水,半天才把气回过来,“没办法,我都多久没出门了,训练好累!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傲的,我发现蓝雨也就那样嘛。” 

  “哪样哪样?”男孩子们很快把卢瀚文团团围住,众星捧月的架势。这个年纪的男孩多少都有点叛逆心和英雄主义,加上荣耀是全民游戏,谁还没个职业梦呢!他们肯定很羡慕卢瀚文能深入联盟,去的还是蓝雨啊!喻文州!黄少天! 

  卢瀚文有点尴尬,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——蓝雨也就那样嘛。那样是哪样?那样嘛! 

  训练,很平常的训练;吃饭,饭点和学校没差;队服,蓝白相间,穿出去还会被人问你哪个中学的。有什么不平常的?貌似没有。进了蓝雨之后他以为人生会大逆转,结果他发现还是那样的,喻文州和黄少天很平易近人,甚至还会亲手给他夹菜,一起打篮球,侃大山。今天他和喻文州说我出门啦,说得那么自然,和跟家人道别是一样的感觉。 

  不平常,不平常……大概就是平常得太不平常了。卢瀚文思索老久才挤出一条,“呃,我们队长修灯泡,修了整整一周还没修好……还有,蓝雨的鞋柜,很乱,非常乱,始作俑者是我们副队黄少天。” 

  “噗嗤”,有人把水喷了。“别逗了。” 

  卢瀚文抱起球,不服气地拍了拍:“爱信不信,不信拉倒。再来几局吧,我下午四点就要回家,不对,回蓝雨。” 

  已经是会嘴瓢说成“家”的程度了吗?少年这一局明显心不在焉,考虑起了蓝雨在自己心中的定义。卢瀚文跳起来,漫不经心地投过一球,衣角飞扬。  

    

  分别的时候同桌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胳膊,眼泪汪汪:“小卢,忘记让你带黄少和喻队签名了。” 

  卢瀚文哭笑不得:“至于吗?下次给你来一卡车。为何你的眼里常含泪水?居然不是因为舍不得我?” 

  “也舍不得你。”同桌深情地抱住了他,“要知道你已经是联盟的宝贝了,国家一级保护动物,我们见个面谈何容易。来,让我沾沾保护动物的喜气!小卢你要好好打!” 

  “小卢你要好好打”,多少人对他说过这句话,喻文州,黄少天?蓝雨的各位,联盟里的前辈,爸妈,老师,同学。 

  他们说小卢加油,他们说,小卢你要好好打。他们对自己寄予厚望。可是自己还是小卢啊!卢瀚文不禁感叹自己承载力太强了,就这样他还在负重前行,还在朝前奔跑,未曾垮过。 

  因为自己也想朝前看,自己仍然有所不足—— 

  “嗯!”卢瀚文点点头,笑着说:“我知道我很棒的啦!” 

  这句话说得也坦率。如此坦率这又是像谁呢,训练营一路披荆斩棘的喻文州,还是挥舞着光剑的黄少天? 

  卢瀚文不知道他其实谁都不像,也谁都不用像。卢瀚文就是卢瀚文,他知道自己很棒,所有对他说“小卢你要好好打”的人,也都知道他很棒。 

 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了。 

  归去路上卢瀚文身披霞光万道,可神圣感敌不住烟火气,回到蓝雨,众星捧月的卢瀚文,所有人都羡慕的卢瀚文,又变成了那个小孩子卢瀚文,羡慕别人的卢瀚文。 

  蓝雨教会了卢瀚文:陟遐中的英雄再伟大,还是得吃饭的,还是得上厕所的,而且还会乱丢拖鞋,一个灯泡修一周都修不好。卢瀚文进屋发现鞋柜已经摆整齐了,喻文州站在梯子底下准备往上爬。 

    

  “少天把鞋柜摆整齐了,换的时候注意。”喻文州对他和气地笑了笑:“玩的开心吗?” 

  “开心。话说队长你怎么还在修这个灯泡啊!” 

  喻文州利索地爬到了最顶端,自嘲道,“唉,吃了没文化的亏,搞不懂这些电路什么的,我又不能用吟唱的方式把它修好。” 

  厕所门打开,黄少天走了出来:“不是吧队长!我在里面半小时了!你干嘛去了还没弄好!” 

  “查攻略。” 

  卢瀚文第一次听说修灯泡还有攻略的。喻文州说的应该是电学知识之类的东西,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搞懂那些欧姆定律什么的,真让人堪忧。 

  如果自己没有恐高就好了。或许还帮得上忙。卢瀚文有些恍然:队长这么聪明的人,要是他没有打游戏而是继续读书,他会不会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爬上爬下了? 

  也许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。毕竟一只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翅膀,能引起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。 

  可喻文州现在也很厉害啊!没过多久卢瀚文就想开了。除了修灯泡这方面不太行,喻文州这个人还是很棒! 

  比自己棒多了,是值得学习和羡慕的人,他卢瀚文可是梯子都不敢爬。四点钟还没到,卢瀚文托着腮帮子看了喻文州一会儿,发现没什么好看的,又开始看黄少天;黄少天在看电影,没戴耳机也不会影响他人,室内也就他们三个人。 

  “你在看什么?”卢瀚文把椅子挪过去。嘎吱一下响彻房间。喻文州梯子晃了晃,应该是被吓到了。卢瀚文还没来得及冲过去扶住,很快喻文州自己稳住了,对卢瀚文点点头。 

  卢瀚文抓抓脑袋。“抱歉。”同时黄少天大概是看得太入迷了,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。房间又变得很安静了,只听见喻文州拧灯泡的动静,还有黄少天手机里传出来的尖叫——卢瀚文猜是个恐怖片。 

  “少天,晚上再看吧?”喻文州貌似来了点兴趣,爬下来收了梯子。“不修了不修了又没修好,四点要到了,小卢放映室晚上来不来?” 

  “来!”卢瀚文很容易满足。蓝雨早把他当成重要的一分子,做什么从不落下他。不是因为他年纪小身份特殊,不是因为别的什么,单纯因为他是蓝雨的队员,再小也都是蓝雨队员。喻文州给人的关怀和尊重总是非常让人舒适。 

    

  训练过程中卢瀚文犯了个小错误,不轻不重。黄少天和喻文州也不算批评地说了他两句。只是卢瀚文这辈子没怎么听过重话,读书的时候老师对他也很温和,父母也很开明。 

  最后喻文州以“人都是会犯错误的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就好”收尾,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巧克力给他:“你妈妈前几天送的。” 

  卢瀚文还在回味喻文州方才说的话。黄少天拍了拍他,“吓傻了?” 

  喻文州也尴尬地伸着手臂,胳膊有点发酸,考虑着自己有没有太过火。 

  “没有。我只是在想,厉害的人那么多,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。”这个孩子总是会有些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,但这一次他的思想喻文州见怪不怪,很多人都会这样想,喻文州也这样想过。 

  特别是在修灯泡的时候。 

  “你很棒。”喻文州替他拆开巧克力,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,“如果抛弃掉这种想法,你会变得更棒。虽然现在这样要求你有些严苛,但是既然你这么棒,你长大了一定可以。” 

  “加油,你是最胖的!”黄少天捏捏他的肩,“巧克力快点吃吧,你妈妈送过来的,还要我喂你吗小卢小朋友?” 

    

  卢瀚文妈妈经常过来送东西,蓝雨的队员至今记得有次这位阿姨气势汹汹地提着保温桶进来,打断了卢瀚文的连击。一开盖子卢瀚文就差点离开这美丽世界:桶里黑乎乎的,乱七八糟的各种药引子在里面漂浮,一股子怪味儿。 

  郑轩小声地问卢瀚文,“你妈是微草派来的吗?” 

  卢瀚文嘴角抽搐:“我不知道啊。”他放下鼠标:“妈你拿我当猪呢,我哪里喝的完这一桶。” 

  “谁说是只给你喝的。”阿姨很热情:“还有你队员的份呢,你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吧。哎呀这地方怎么能喝汤,把电脑浇了就不好了,小伙子你们厨房在哪里,我先端过去。” 

  小伙子是宋晓,宋晓眨巴眨巴眼睛:“不,不用了,就在这喝吧。”反正喻文州说训练室不能吃东西说了等于白说,黄少天天天在这里吃外卖,而且他特想看卢瀚文喝这玩意儿的表情。 

  “十全大补汤。”喻文州站在卢瀚文旁边说。 

  “小伙子有眼光。”阿姨拍了拍喻文州的肩。“快来一起喝吧。”喻文州还没张嘴黄少天就接了话:“不用了阿姨,我们觉得瀚文需要成长,多喝这个他会越来越棒,我们大家看着也开心。” 

  卢瀚文痛苦地喝完了。全程亲妈站在旁边欣慰地看着他喝,卢瀚文摸着肚子说:“妈,你儿子不需要这个也很棒,你儿子强无敌。你要是真想送点什么你就送点巧克力啥的零食,我们都会吃。你送这个东西都把我们队长吓跑了。” 

  “没跑。”喻文州靠在门边。 

  “这哪里成,巧克力是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吗?你们打游戏的看起来坐着悠闲,其实我知道都辛苦呢,有时候妈妈都在想你要不回去读书好了,太累了。” 

  卢瀚文扶着他妈的肩膀走到门口,“妈妈妈妈我们出去说。”他从喻文州的身边走过,走到蓝雨门口。今晚月光如水,洒在地上很好看。 

    

  “你不要给我送这些了……”喻文州隐约听到男孩青涩的嗓音如是说道,“这不好喝。我不辛苦……你自己慢慢喝吧,不是不是,妈你都多大的人了……你别哭成吗,妈我错了。妈妈妈妈。” 

  黄少天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出来,“小卢这一串妈,叫的还很有我当年的风范。我出来打游戏的时候我妈哭得跟个孩子似的,我哄了半天。” 

  “……嗯,队长是个好人,副队也是,就是话有点多。” 

  喻文州没忍住,笑出声来。走进房间之前拍拍黄少天的肩:“进去吧,外面有点凉。”虽然还是夏天,晚风依旧透着寒意,看黄少天欲言又止,他盯着自己的脚尖说,“家事没有什么好看的,当年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,我相信小卢搞得定,少天你觉得呢?” 

  “好冷啊真的。”黄少天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,跟在喻文州后头走进了房间。 

  果然没过多久卢瀚文就回来了,耷拉着脑袋搓着胳膊。喻文州推了个椅子在他面前,他坐下说:“汤好难喝,我快吐出来了。” 

  “多给妈妈打电话。”喻文州说完,卢瀚文吸了吸鼻子:“你们对我太好了,你们上辈子可能是我爹。” 

  然后,他们看见卢瀚文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他手上。 

  他们不知道卢瀚文为何而哭,可能是愧疚和自责,可能是被妈妈爱和队友爱感动得一塌糊涂。毕竟谁不想对卢瀚文好呢,这么乖的小孩。 

  喻文州很少见到卢瀚文哭,除了赛场那一次的重大失误。男子汉掉眼泪要面子,哭不出声嘶力竭的感觉,只是沉默着把手搭在膝盖上,任凭眼泪一滴一滴地掉,或者挂在鼻尖。 

  有点像个失灵的水龙头,怎么拧都没用,再用力总还是会漏那么两滴。你得等它自己好。蓝雨的人都明白是这么个理,坐在卢瀚文身旁,玩手机的玩手机,发呆的发呆。 

  卢瀚文不是蓝雨的团宠,可是这个时候他需要人陪。不用安慰,坐着看他就好了。 

  哭完之后有点冷,鼻涕还一直流,刹不住车,嘴巴涩涩的,吃点糖可能会开心吧。 

  只是真巧啊,黄少天大概也觉得冷,起身关了空调。喻文州也刚打开一包新的抽纸放在茶几上。只是徐景熙刚好买了包口香糖,一人分了一条,卢瀚文也有分到。只是正好薄荷味化了嘴里大补汤的苦涩。 

 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,那么地顺其自然。 

     

  蓝雨喜欢没事凑在放映室看电影,因为黄少天和喻文州都是狂热的影迷。上周他们刚把比尔杀死,前天他们刚在罗马度假。今天卢瀚文问喻文州看什么,喻文州说看黄少天今天看的恐怖片。 

  没看两分钟,喻文州就吐槽:“这血好假,颜色像十全大补汤。” 

  “这不行啊。”“这鬼穿衣服好像君莫笑。” 

  喻文州开了瓶饮料,“你们怎么不讲话?” 

  “队长,也就你不害怕。”郑轩要哭了,“这放映室黑灯瞎火的,我不行了。” 

  “放映室不黑灯瞎火能叫放映室?”喻文州呵呵地笑了:“这么害怕,少天你去把灯打开吧!” 

  黄少天叫起来:“为什么要我在黑夜之中独自潜行?瀚文你去吧,你离开关最近,快去快去,这是你今天失误的惩罚,和加训两小时任选一个。” 

  卢瀚文知道和黄少天吵嘴是无意义的,因为他根本吵不过。颤巍巍地把灯打开,他们的眼顿时被闪瞎了。卢瀚文看见徐景熙和宋晓手里拿着自己的巧克力,“那是我的!” 

  “没了,最后一颗,队长和黄少拿过来的时候就不多了。”两个人很无辜,还不忘数落卢瀚文:“有你这么和前辈讲话的吗?没大没小啊小卢!” 

  后来电影还是没有看完。折腾了半天大家也困了,喻文州都吐槽累了抵不住,说要回去睡觉。卢瀚文却很固执地想看一个结局。 

  “烂片,别看。”黄少天困得说话都言简意赅。 

  卢瀚文说:“做事要有始有终。”获得了喻文州给他的放映室钥匙,喻文州说如果你不害怕半夜进来看都可以,只是你敢不敢的问题。 

  卢瀚文一个人坐在放映室,确实有点恐怖,但是他成功地坐到了最后,得出结论:这真他妈是个烂片儿。烂片归烂片,卢瀚文还是收到了不小的惊吓,以至于喻文州给他打来电话,他险些尖叫一声。 

  “喂,队长你是人吗?” 

  “什么我是不是人?”喻文州的口气有些无奈:“我是个人啊,我不是人我怎么会在宿舍这里给你开门?你快回来吧,我猜电影结束了。” 

  “哈,我在检验你是人是鬼。”看完结局虽然烂尾有些让人心里堵,可浑身还是挺轻快的,总比心里挂着悬念好。烂片再烂也是要亲自检验,见过才有资格评判,没下定论就草草收场是卢瀚文最不喜欢的。 

  一路走回去有点发毛,他只好一蹦一跳地又甩起了钥匙,叮当叮当,音律的跳动此刻有点诡异。 

  看到喻文州捂着嘴,打了个哈欠:“很晚了,小卢你不愧是年轻人,真有活力。你不怕的吗?” 

  “当然不怕,我知道我很棒的啦!”卢瀚文走进门,特地放轻了脚步,就是为了听喻文州关门那“咔嗒”一声,节奏把握得准,力度刚好。 

  “队长,你好牛逼,你是最棒的。”卢瀚文突然仰着头对喻文州说,“我很崇拜你。我太幸运了我是蓝雨的人你是我的队长,我太喜欢蓝雨了,我可能上辈子是个微草粉。” 

    

   

  “你会是蓝雨的队长吗?” 

  “不知道,你听谁说的?”“新闻上都这么说。”“无稽之谈,你有时间不如好好写作业。”卢瀚文企图扯开话题,“同桌你作业写完了吗?” 

  “关你屁事。”同桌咬牙切齿,“小卢你要加油,我知道你超棒的。不过你混在蓝雨里真的好好笑,好像一群男子汉领养了个傻犊子……有空出来打球,写作业去了。” 

  “滚。”卢瀚文挂了电话。八字没一撇的事情,队长?喻文州还能打好几年呢!相较于喻文州,无论是操作还是意识,他还嫩着呢! 

  被媒体和群众抬举的卢瀚文并不高兴,喻文州的队长当的好好的,为什么要随意给他下定论,去了结这个队长的职位? 

  卢瀚文有些发闷,走到冰箱前打开门,拿出一盒巧克力又关上,整个冰箱抖了三抖。黄少天问:“小卢啊,怎么和同学聊天又聊生气了?你咋回事你这个人,人小火气大——巧克力也给我来一颗。” 

  黄少天有时候思维很跳脱,比如生气和巧克力,半毛钱关系没有。卢瀚文给了他一颗,有点舍不得,因为真的很好吃。自从那桶十全大补汤以后,他妈妈都只送巧克力过来了。 

  “你有个好妈妈。”喻文州曾经吃着巧克力赞叹。 

  “我们今晚看什么电影?”卢瀚文其实思维也挺跳。主要是他不太想再纠结队长的事情,打算用电影转移注意力。偏偏黄少天告诉他:“队长说今晚不看电影,开会呢。” 

  尽管卢瀚文很讨厌开会,可他还是去了。除了拖鞋的摆放问题,喻文州好像从来不开什么无意义的会,他讲话很精简也都是关键,全是重中之重。 

  这个人生来仿佛就活得四平八稳的,风雨飘摇也能纹丝不动的那一种人,都有点超然了都。可卢瀚文最近都有些抵触开会,因为喻文州总是会扯到些他不喜欢的话题,譬如日后队长职位的归属。 

    

  “小卢你走神了。”喻文州敲敲桌面。 

  卢瀚文跳了下:“对不起。”却庆幸:哈,走神的人怎么能当队长!只是个小孩的家伙怎么能当队长!自己甚至还喜欢吃小孩子才喜欢的巧克力,走路跳来跳去,无聊的电影也很幼稚地非要从头看到尾。 

  至始至终,卢瀚文一直接受了“小卢”的称谓和设定,却忘了第一次被蓝雨的人唤作小卢,是一个大家都还穿着短袖,皎阳似火的夏天,喻文州还汗流浃背地在梯子上高高低低,为一个灯泡焦虑;现在他们裹着围巾和大衣在室内,也敌不住广州冬日的魔法攻击,冷是刺骨的。队友们带着手套还忍不住搓搓的小动作,都被彼此看在眼里。 

  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了,技术也进步飞快。“小卢”只是于喻文州他们而言的小卢,因为卢瀚文在进步的同时,他们的职业生涯也在缓缓地被逼退到缩结,浓缩成令人哀叹的黑色终止符,这是必然的,这只能说明他们和卢瀚文同步成长。 

  硬要说不同的话,卢瀚文的成长是在走向更好的辉煌。喻文州叹了口气,也发觉了卢瀚文并不接受现状,这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:“注意了。” 

  开完会已经很晚,卢瀚文最后一个出的会议室。用脚尖抵着门,轻轻地合上。 

  “咔嗒”。 

  “唉。”踢踢门,卢瀚文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甩钥匙。路过训练室,发现很久之前修好的那个灯泡好像又坏了,抽风似地乱闪,有点像之前那部烂片里的一个情节,下一秒的剧情就是有鬼出现。 

  很多场景都很相似……卢瀚文慢慢走过,走廊,厨房,放映室,鞋柜的鞋有点乱,黄少天的鞋和郑轩的鞋纠缠在一起,喻文州的鞋又只剩一只了。 

  月光如水,喻文州抱臂站在门口,“走的好慢,散步吗?要不要谈一谈?” 

  卢瀚文很想说不谈,不过他不敢忤逆喻文州。队长毕竟还是队长,喻文州不说话站在那总归有点不怒自威的气质,平日里再怎么没大没小,这个时候也会因为他的气场顺了三分。 

  依稀记得那天晚上,喻文州和他说了很多。说了他以前青训营的故事,说了黄少天的鞋,说了卢瀚文的妈妈寄过来的巧克力……说了他对蓝雨以后的期待和揣测,还有对卢瀚文这个人的看法。 

  “会很好,会很棒。” 

  卢瀚文问他:“你是说蓝雨,还是说我?” 

  喻文州微笑:“说蓝雨,也是说你,因为你即是蓝雨的以后。” 

  卢瀚文摩挲着手臂,似曾相识地发寒:“可是我受不住。”“那就进去坐。”喻文州站起来,“外面是挺冷得受不住的。” 

  “队长你要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” 

  喻文州又坐下了:“那你想说什么?” 

  “我想说……”我想说什么?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太小孩,不够格当队长,可是这么久了,喻文州他们一直都对自己充满认可吧!从头到尾否定他的也只有他自己吧! 

  为什么不敢承认队长的职位以后是自己的?哪个小男孩没有野心,何况是向来被称为少年荣耀的卢瀚文。是怕一个新人的登临必有一个时代的落幕,而那个落幕正是喻文州吗?还是单纯地怕自己的孩子气不足以胜任这个“队长”? 

  把这些话说出来,只会更显得幼稚。自己一直在逃避,可是队长会不会很失望?退役肯定会退役的,哪个选手打一辈子电竞?蓝雨一定要有新的接班人的,他卢瀚文这样不成熟,只会让喻文州更为蓝雨的未来为难。 

  卢瀚文很难过,为自己的幼稚,真正的幼稚。可是他没有哭。他突然想起一句诗:“你不愿意种花,你说,我不愿看见她一点点凋落。是的,为了避免结束,你避免了一切开始。” 

  果然,在直面某些事情的勇气上,卢瀚文还是彻彻底底地输给了喻文州。喻文州最起码能云淡风轻地就这些事情讨论。果然,他卢瀚文永远成不了喻文州那样强大的队长。 

  那一天卢瀚文明白了:勇气不是根据你敢不敢一个人看恐怖片,能不能一口气喝光难喝的汤,那是少年意气;勇气是鲜活的,永恒的,十四岁的少年拥有,九十岁的迟暮老人也能拥有。 

  后者的勇气是直视离去,前者的勇气是直面彼方。 

  幼稚也不是爱吃甜食,走路甩钥匙蹦蹦跳跳,不是固执地要把一个电影看到结局。幼稚的本质其实就是失了勇气,没有承担力的而已。幼稚说的还怪好听的了。 

      

  “所以你现在真的是队长了?” 

  “是的啊。”卢瀚文吃着泡面,吸呼吸呼,听声音就香,让电话那头的人心生妒意了都:“你可别吃了,你现在真的是飞黄腾达了,你同桌我马上就要高考了!我完了!我完了!我的高中生涯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,结束了!我不是很想面对怎么办?” 

  “……还没有结束。就算结束也没关系,因为结束即开始。”卢瀚文悠悠地说。“怎么样,我们队长的名言,是不是非常有哲理?” 

  “你不是队长吗?还一口一个我们队长,你也太谦虚了小卢。你不是说你知道你很棒吗?” 

  卢瀚文笑了:“我知道我很棒和我崇拜我们队长没有冲突啊!而且他说的的确很对啊!我很棒,我崇拜他,他能被很棒的人崇拜,说明他更棒啊!” 

  “你说这话你不感觉羞耻吗?”“耻什么,整个房间只有我一个人,我在放映室看电影呢。”“还有闲心看电影,当队长就是不一样,我还在写作业,看的什么片儿?”“烂片儿,好好写吧你。”“什么时候出来打球?”“打球?等你高考完吧!我现在出门得伪装,麻烦着呢!”“滚!” 

   

  卢瀚文挂了电话走出放映室,轻手轻脚地拉着门,好像怕叨扰了浅眠的人,“咔嗒”合上,轻微的一声,恰到好处。依旧达不到喻文州的感觉,不过这一刻还是很有仪式感的。 

  甩着钥匙哐当作响,卢瀚文感觉自己好像要飞了,全身都飘飘然,真好,今晚月亮真好!现在的感觉也好到不真实。他一路飞出放映室,厨房,乱七八糟的鞋柜,还有训练室。那个灯泡已经被修好了,可是卢瀚文就突然很想爬梯子,好像到了高处就能飞得更远一样。 

  他恐高,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尝试。他好像变得有点狂妄起来了。 

  永远怀有热情和期待,永远羡慕他人却无妒心,像孩子一样纯粹又明亮。 

  “咔嗒。” 

  和喻文州第一脚踩上去是一样的声音。第二脚,喻文州当初也是放在这个位置,第三脚,喻文州的手臂往上面伸……喻文州的那套动作他看了太多次,毫不刻意地就能做得一模一样。只不过当初喻文州的手脚没有颤抖,只是很坚定地向上攀,而他感到了自己在摇摇欲坠。 

  果然,我仍然有所不足—— 

  爬到了最顶端,卢瀚文不敢往下看,很快又下来了。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发麻,举步维艰。卢瀚文轻笑,似乎在鼓励自己: 

  “我知道我很棒的啦!” 

  上去,下来,彼此对接的人生,可是现在,一个上去一个下来,动作的发起者都是卢瀚文他自己。 

  到了最顶端他感觉自己真的好小,小卢还是小卢。下来之后渺小又虚无的感觉消失了,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起来。 

  无所不能,所有人都知道,卢瀚文他真的很棒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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