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清秋

十二月不知名季雨[fin]

【上】

01

  诡异的是,这个十二月,黄少天也没再怎么和张佳乐讲话。

  他和张佳乐已经认识了足足九年,九年意味着什么,三年小学同学,三年初中同学,他们已经过于地稔知彼此,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传递的是什么。九年里吵架也有,但这样的绝对是第一次。

  况且在黄少天看来,这件事并不属于吵架的范畴,只是他和张佳乐之间莫名其妙地话少了,谁也不知为何。

    

  然而很快他们就要迎来第一次质检了,黄少天很难去抽出思绪思考这些问题,张佳乐似乎也没有处理的意思。

  张佳乐和孙哲平开始很早到教室,有时黄少天会比他们更早,随后缩着脖子,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灰蒙蒙的天,操场上晨跑的教职工晨读的学生,等着张佳乐到来。

  

  两天后,这样的人多了一个喻文州。

  

  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是怎么做到在将近零下的冬日早晨五点起床的,总而言之,喻文州忽然能起得比他更早,甚至有时他早上睁开眼睛,喻文州已经裹得剩一双乌黑的眼睛,坐在床侧盯着他,或盯着书。

    

  十七岁的黄少天来去如风,从来不懂失去一个朋友是什么心情,但他隐约感知到,自己可能要失去张佳乐这个朋友。

  他不知道他和张佳乐的隔阂出在哪了,也许问题从来就不是孙哲平。他黄少天和喻文州的关系也一直在拉近,喻文州也逐渐有了取代张佳乐位置的趋势。

  

  这样复杂的心情并没有影响他在质检里考得很好,也不影响孙哲平的名字挂在了进步榜上,更不影响张佳乐依旧是班级第二,依旧是一条牢牢挂着的尾巴。

  同时,这样复杂的心情也不会消失,它一直就在那里栓着黄少天心底的某一块,时不时牵动。这促使着某个早晨,孙哲平独自一人走在路上,黄少天凑过去问了一句:

  “张佳乐呢?”

  哪怕他和孙哲平根本不熟。

  

  “张佳乐生病了。”

  好吧,只能等值日生来开门了。黄少天竟没有什么怨气,一心一意地盯着教室门,等着人来。

  

  “我和张佳乐还没在一起。”孙哲平对他说。

  我知道的,但是有一个能一直陪在身边成长的伙伴,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,而且你说的是“还”,因此这件事未必不会发生对吗?黄少天想说话,可他动动嘴唇,冷空气就灌进口腔,冻得他几乎又无话可说了。

    

  下午的时候,这座城市又开始飘雨,下得不算太猛,淅淅沥沥的雨,三三两两的人,已经是这座城市十二月的常态。不同寻常就在于孙哲平今天是一个人撑着伞,伞下少了个张佳乐;黄少天身侧也空了——喻文州今天没有来。

  早上黄少天起得可能太早了,他把喻文州摇醒,但喻文州没能起来。黄少天不清楚他有没有来上学,他可能又没有来上学,他可能是睡过头了。

  

  “少天。”

  后头响起了踩着水的声音,很活泼也很元气,是女孩子的声音,清凌凌的:“我今天没带伞,能不能帮忙借一程,到门口屋檐下我用手机打个车就好了。”

  是黄少天的后桌,和他关系还不错。老实说,对于这种大方的女孩子,黄少天原比对那些忸忸怩怩的姑娘欣赏得多。

  

  “好。”

  “谢谢啦。”

  黄少天平常话挺多,但和女生的交集泛泛,在意识到某些事情后,更是和她们少了很多来往。

  这个姑娘很聪明,钻进伞里,很自觉地拉开一段有分寸的距离,所幸伞够大,两人又都很瘦,不会被淋湿。身后响起车轮碾过水洼的动静,几乎是条件反射,黄少天扯住了女生的书包带。

  

  “我们往里面走吧。”

  

  车灯从身边闪过,伞的阴翳下,女生的脸居然也能看出一片粉色,这让黄少天再度真实地感到自己已经无药可救,看着女生垂下的眼眸,漂亮的面色,他内心依旧是没有什么波动。

  其实还是有点想法的——喻文州的眼睛更好看。

  他想。

    

    

02

  送女生到门口,出租屋也差不多到了,橘黄色的灯光让心里跟身体都暖和了些,喻文州靠在沙发上,露出半个后脑勺。

  黄少天把伞靠在门口,“你今天怎么没去找我。”

  “头疼。”喻文州的声音瓮声瓮气的,像一个月前垂死挣扎的蚊子。黄少天细腻地捕捉到了,从语调的升与降中透露的不仅是身体不适的无力,还有一种恹恹的无奈感占了上风。

  “你怎么了。”黄少天走过去想摸沙发上的人,却发现他身上是潮的。

  我要回房间睡觉,而后,喻文州站起身来,不知是不是黄少天心理作用,还略带敌意地瞥了他一眼。

   行嘛,心情不好发脾气,闹情绪是小孩子渴望某种东西时才使的行径,可黄少天不明白喻文州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,喻文州究竟想要什么,他只清楚这种情绪绝非是头疼带来的。

  黄少天感觉,自己头也开始疼了。

    

  对于喻文州这般由理性为主要构成的生物,一旦显露出感性的部分,黄少天是彻底无解了。他到底还是不够了解喻文州,耳朵贴在房门上很久,什么动静也没有——也不可能有什么动静。喻文州可能是真的睡着了。

  手机振动。

  黄少天打开一看,是张佳乐的信息。

  「化学作业是什么?」

  「没作业,复习,明晚小测。」

  

  想了想,黄少天还是决定发出去:“孙哲平没替你记吗?”

  

  「你放学后走得太快了,后来他找到你的时候,你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  

  黄少天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复:

  「你好点了吗?」

   

  「本来就没多大事,就是有点晕,降温降得太快了,主要是太冷了起不来床。」

  

  「孩子生病了怎么办?」

  「快用小葵花。」

  「有毛病吧你,认真的。」

  

  「小孩子生病多半是心里有毛病,想要人亲亲抱抱举高高,一个爱的么么哒就能好一半了,你知道我在暗示你什么吗?」

  「你是小孩子吗,滚去找孙哲平玩。」

    

  张佳乐没再回复,估计是真给气得去找孙哲平了。黄少天忍不住笑出声,他和张佳乐多久没像样地聊过天,彼此插科打诨的本领还是一毫不减。

  

  有一种小孩难受了是不会在地上打滚哭的,甚至依旧保持平时惯有的沉默和乖巧,你很难知道这种小孩到底怎么了,只能凭耐心摸索他是头疼还是脑热。喻文州就是这样的小孩,让黄少天不知所措。

  推开房门进去,小孩压根没躺着,坐在书桌前玩手机。黄少天:“实在不舒服就去睡会吧。”

  “还好。”喻文州耷拉着眼皮。

  拿你没办法,黄少天刚想走出房门替他拿一包冲剂,沙哑的嗓音忽然发声:“是她吗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之前说的是她吗?”

  

  黄少天觉得喻文州可能在发烧说胡话了:“她是谁?”

  算了,喻文州低低地咳了声,走到了床上,趴下。等黄少天拿药回来他已经睡着了,实在难以想象他到底是有多困。

  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跑去了哪里,身上衣服不算湿透,但触感是冰冷的潮湿。有一瞬间他在想,喻文州难不成是跑去学校找自己了,还撞见了校门口的那一幕,但他并不觉得喻文州有什么找自己的动机,后者也不会成为喻文州生气的理由。

    

  雨季的夜晚永远到来得无声无息,灰色与灰色无缝衔接,让人晕头转向分不清时辰。黄少天对着窗户发了会儿呆,还是走过去把喻文州拍醒了。

  喻文州迷迷瞪瞪,头发睡得乱七八糟,脸红得像宿醉后的人。黄少天实在于心不忍把他拖去学校,撑着桌子俯身问他:“起来吃饭吗?”

  “去自习。”喻文州整个人显得很低迷,但他只缓了几秒,接着像条真正的鱼,哧溜地就从床上滑了下来。

  这样会很冷,黄少天拿了床头的校服跟在喻文州身后,喻文州抬手也穿上了,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,留下一双略显淡漠的黑眼睛。

  按一个月之前,面对喻文州如此难看的脸色,黄少天恐怕早就发作了,而现在他没有,他也不会了。喻文州抱着桌上的热水灌,总算声音能听了点:“晚上我去找你。”  

   

  

03

  路上,黑眼睛透露出的凌厉眼色貌似缓和了些,果然,起床气是小孩子才有的东西。

  喻文州穿得圆滚滚的,白毛衣配蓝外套,羽绒服连帽上有一圈格外贵气的毛领,走到一半,风把帽子吹到头上了,帽子很大,场面显得很滑稽。

  黄少天控制不住地笑了,喻文州也弯了弯眼睛。

  和喻文州不熟的人很难看出他的心情,黄少天自认为他已经被划入“和喻文州挺熟”一范畴。在表情管理方面,喻文州再度体现了小少爷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。

  说实在,黄少天也鲜少见喻文州生气过,不过在他面前,喻文州总要显得笨拙幼稚一点儿。

    

  前面有个移动小推车在冒白气,散发出的味道甜丝丝的,在寒冷的冬日里分外诱人。黄少天眯起眼睛一看,卖烤红薯的。

  “你想吃烤红薯吗?”

  都行,冷酷的少爷扒拉下口罩。傍晚他俩都没吃饭,黄少天反正是已经有想法了,扯着喻文州,径直向摊位走过去。

  摊主是个老奶奶,黄少天看她一把年纪了,手脚还挺灵光,没两分钟烤好,装袋,黄少天把第一个递给喻文州:“拿着,给你暖暖手。”

  喻文州掂着手指头,慢吞吞地剥开包装纸,连皮带肉地扯下一块来,看他皱着眉头,一副非常庄重的样子,黄少天要笑死了:“喻少爷,你是不是没吃过路边摊。”

  少爷看起来很苦恼,真情实意地苦恼:“对啊,我好自卑,我从来没吃过路边的烤番薯,我小时候家里太穷了,只吃得起鲍鱼,海参这种东西。”

  

  平日挺正经的人说起胡话来也一本正经,黄少天拿过喻文州的烤番薯,一边帮他剥一边笑得手抖:“那今天就让你来品一品我们富家少爷的美食佳肴。”

  剥完他就自然而然地把烤番薯往喻文州嘴里塞,喻文州也没犹豫,乖乖地张嘴咬了一口,行云流水一套动作后两个人意识到什么,喻文州怔了一秒,很快就恢复了自若的神态。

  “这个肉太少。”

  还不是你扒光的,黄少天把自己的剥了给他:“烦死了,那你吃我的。”

    

  一起走路走多了了能发现许多好玩的细节,比如喻文州倾向于走靠马路的一边,黄少天察觉到了,无论一开始他们是什么站位,喻文州总会“移形换影”地挪到外头。又譬如喻文州喜欢踩着马路上的一条线走,歪了还会小心翼翼地调整好步子。

  “有车。”

  

  黄少天似笑非笑地看着,后面的车喇叭作响,喻文州揽过他的肩膀:“走路看路。”

  他这才惊异地发觉喻文州原来是比他高的,没有高很多,可以忽略的距离,但这微妙的几公分让黄少天感知到了别的什么东西。

  但喻文州很快又把手塞到兜里,不知是冷得还是躁的。口罩又被拉上了,眼睛好像很深的一汪潭水,粼粼地闪光。

    

  不知道这样的人谈起恋爱是什么样的,可惜喜欢的是男孩子,这是多少女孩子的青春啊。

  “今晚我过去找你,你要记得。”到了班门口,喻文州又重复了一遍,摘下了帽子。

  知道了知道了,怎么会这么唠叨,黄少天应和着,但道别完了他并没有走,而是找了个角落偷看喻文州的一举一动,跟孩子老父亲似的,黄少天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搞笑。

  喻文州的脸红扑扑的,又坐在灯光滤镜下,蓝衣服衬得白皮肤更白。他坐下就有两个小姑娘凑过来和他讲话了,还都长得挺漂亮,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,一个大眼睛一个高鼻梁。

  

  喻文州喜欢哪个款的?黄少天鬼使神差地替喻文州物色起来。

  后来他一拍自己脑袋,想屁吃呢,喻文州哪个都不喜欢,他喜欢男的。

  

  

  “文州你来上晚自习啦。你好了吗?”

  喻文州笑笑,黄少天听到他温温和和地说:“差不多了。”

  再往教室里一探,好家伙,左边一个右边一个,黄少天险些翻白眼了。

  可又不像谈情说爱的样子,三个人的对话似乎全围绕着一道数学题,只不过左边那个姑娘讲,右边那个盯着喻文州看;右边姑娘讲,左边的盯着看。喻文州哪也不看,就看题目。

  黄少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,内心唯有一句:直男,你没有心。

    

    

04

  张佳乐也来了,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。

  黄少天问了声怎么了,难不成和孙哲平吵架了,张佳乐恹恹地回答:“才没有,下午在他家睡了一觉,没睡醒,还是好困。”

  都已经跑到人家家里去了,黄少天悠悠地吹了个口哨。张佳乐倒也不避讳,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口。这很令人费解,似乎他们这个年纪的恋爱,同性与异性相恋还是有一定的区别度。女孩子跑到男孩家中,十有八九会被说不检点,而男孩跑到男孩家则无所谓。

  现在信息发达得很,当代高中生已经不是那么单纯拘谨,用他们秃头班主任很喜欢的一个词“open”,太open了,哪怕是他们这样的重点高中。刚才黄少天从高一教学楼绕过来,半路的一条走廊角落,还有两个姑娘互相咄咄逼人地骂爹骂娘,搞不懂又是上演了什么爱恨情仇的大戏。

    

  “二乐,你和孙哲平,到底是什么个情况,你们到底在没在一起啊。”

  张佳乐换了个面趴着:“没有,我们没有在一起。但是他挺喜欢我的,我也挺喜欢他的。我觉得我们这样挂着的状态,久了会让我腻歪,我知道你也不喜欢。”

  黄少天露出标准的喻文州式笑容,礼貌,标致,不置可否:“怎么说,你的感情,还是你的事情。”

  

  “黄少天你知道吗,我表白完的那个晚上,孙哲平给我发信息了,他说他挺害怕的,他早就察觉到了我喜欢他,但一直不敢敲定。他搞不懂他是不是喜欢我,还是仅仅喜欢和我做朋友。他说……现在社会对这方面的接受度还……总而言之,他说他可以勇敢地克服自己去试试。”

  

  张佳乐的眼睛亮闪闪的。“可是被他这么一说,我害怕了。”

  “我怕他没有那么喜欢我,是出于同情什么的才和我在一起,我怕我会比他喜欢我更喜欢他,我不喜欢这样。所以我们就这样一直吊着了。黄少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也不大好,也是因为感情问题吧,我们这样让你更难受。”

  

  黄少天拆开了抽屉里的一包薯片,是之前张佳乐请他的,“二乐,别想了,越想越难过,爱情是我们这些天真的未成年人所不可触及之物。来,吃薯片。”

  “好。”张佳乐一抓一把。

  黄少天还没来得及喊心疼,张佳乐忽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,嘴里薯片还没吞下去:“你喜欢喻文州吧?”

  “……”

  沉默片刻,黄少天垂下眼睛:“张佳乐,你真的很敢想。”

  

  “是喜欢吧?”

  

  “是。”

  “喜欢就去追,难道他也……”

  “他就是。”黄少天望天,张佳乐不愧是张佳乐。“但是,你以为你有的顾虑我就没有吗。”

  

  喻文州是多好的一个男孩,样貌出挑,聪明伶俐,就是过于聪明了,把黄少天这样稀里糊涂地骗进了坑里,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,自己也栽了进去。黄少天已经高三了,这时候谈恋爱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,况且是这样非同寻常的恋爱关系。

  喻文州也不会在他家借住一辈子,最多明年,黄少天就会考上大学,喻文州可能会转学,甚至跟着他父母出国,到时候他们能不能坚持下去,顶着舆论的压力,这都是问题。

  

  张佳乐听完,抱着脑袋摇头:“孽缘,都他妈孽缘啊。我记得几个月前,你还恨不得杀了他。”

  “几个月前你还和我哭孙哲平的心像石头呢,现在你们生米都要煮成熟饭了。”

  许多人许多事都是他们所始料未及的,就像黄少天从来没有想过,广州的十二月会下这么冻的雨。他这才发现,要以他十七年的阅历去理解去预测一些东西,还是太勉强了些。

  

  外面风刮得很大,有点要下暴雨的趋势。几个家住得较远的学生,开始焦虑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了,好像目光越虔诚风就刮得越小一样。

  高三的晚自习是有排课的,黄少天他们这节是物理课,老师甩给他们一张基础卷子,题量不大,以黄少天的水平,三十分钟就解决了。

  

  “你,做完了来办公室帮我看一下隔壁班的卷子。”物理老师敲了敲黄少天的桌子。

  黄少天站起身,一转头,发现张佳乐恰好刚放下笔,打了个呵欠。

  黄少天思忖,张佳乐应该庆幸他又是第二个做完,不然就得抓去看卷了,他这么懒的人。

  办公室大部分是高三年的教师,掺了几个高一的,有两个貌似还是喻文州的老师。黄少天估摸着他们也不会记得喻文州,甚至连他的脸都不太认得,毕竟喻文州一个月凑不成十天是坐在教室里的。

  其实黄少天很喜欢待在办公室,这里能见到老师的另一面,还能听到些小八卦。恰好老师也都喜欢他,黄少天勤快,嘴甜,聪明,爱找他做事也在情理之中。

    

 

【下】

05 

  黄少天手上这沓卷子是隔壁班的,批到一半,发现这张的字迹又丑又眼熟,翻过来一看:孙哲平。

  这么丑的字,要不是看他最近读得挺认真,答题态度还挺严谨,黄少天巴不得给他多扣几分。他边看孙哲平的卷子边想,爱情的力量可真伟大,孙哲平的物理水平终于不止步于F=ma了!

  

  但老实说,以孙哲平现在的成绩,要和张佳乐考同一个大学还是很悬。张佳乐的成绩是很不错的,最起码能考一个好的一本,孙哲平就不好说。

  再想起自己和喻文州的那档子事,黄少天心中就更赌了。等喻文州像他这么大,他都大三了!高三和大三之间的逾越可不像高一到高三那么浅显。

  值得庆幸的是喻文州足够成熟,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,几乎能站在黄少天身边和他并驾齐驱,甚至比黄少天走得更远。

  这是好事,也是坏事。

    

  好巧不巧,办公室那两个高一年的老师在聊天,其中一个不经意地提起了喻文州,黄少天半只脚都踏出门槛了,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。

  好在她们没有说喻文州的什么不是,反倒在很热烈地表扬他,说他知错就改,前半个学期基本不见人影,现在想开了,开始好好读书了,对这孩子的还改观蛮多的。

  毕竟起点越低,上升空间越大。读书也是,一个人留下的印象同理,所谓的先抑后扬。

  不过听她们夸着喻文州,黄少天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好了很多,好像夸的是他一样。

    

  站了一会,实在再没什么好听的了,除了刚刚走廊角落那两个女生吵架的来龙去脉。起因也无非就是黄少天想的那些,感情问题,男朋友的归属问题,说这些东西是成年人的范畴,其实本质上还在孩子气的圈子里绕个不停。

  似乎女生更容易想多些,更容易吃醋些,女孩子似乎在感情方面更容易动情些。

  那两个男孩子谈恋爱呢?

    

  下课后他去找喻文州,想问他晚上要不要吃宵夜,结果发现喻文州身侧有个女生,就是下午长头发大眼睛的那个。

  这姑娘看着很奔放,黄少天不知道是不是学妹都这么奔放,她看起来非常殷切地给喻文州泡了一杯冲剂,甚至打算递到喻文州嘴边!

  

  现在的姑娘家怎么回事,黄少天蹙眉,冲着教室里头不高不低地喊了声:“文州。”

  两个人纷纷看过来,女孩应该是有点不满,本来就大的眼睛瞪着黄少天,显得溜圆。更戏剧化的是,下午另一个短头发高鼻梁的女生一直站在门口,黄少天这才注意到她,还发现她笑了笑。

 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,总之,黄少天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。女高中生的世界可真复杂。

  当然,男高中生也好不到哪去。

    

  “看不出来你女生缘这么好。”喻文州出来以后,黄少天话里有话,挑着眉毛。

  喻文州皱着眉头咳了两声,表情居然还有点拽:“还行吧。”

  黄少天忽然气上心头,那种几个月前想打喻文州的冲动又回来了。但似乎又不大一样,放在一个月前,他不敢保证他一时头脑发热会不会下得去手,但现在他只是窝火,非常窝火,仅限于窝火,同时心里堵得紧。

  

  并且,直觉告诉他,喻文州是故意的。

  举手投足都诠释着得体的小少爷,怎么可能会摆出这么一副欠打的姿态。

  他想起来,喻文州今天一天都很欠打。

    

  黄少天组织了一下语言,语重心长道:“你是要好好学习的年纪,不能谈恋爱……”

 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说鬼话,说完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。

  喻文州歪着脑袋看他,表情还有点无辜:“我本来就不是好学生啊,谈一个恋爱试试,也没有关系吧。”

  我靠,硬了硬了,拳头硬了。

  黄少天时不时往窗内瞧,两个女孩如临大敌地盯着他,喻文州也盯着他,看起来不太有精神的样子,只有眼睛是水盈盈的。黄少天居然被三个小屁孩的眼神震慑住了,整个人有些窘迫。

  “你有没有发烧啊你。”黄少天手背一贴喻文州的额头,吓了一跳,还真挺烫。

  喻文州缩了缩脖子,“少天你找我有事吗,没事我进去了。”

  说完还真就走进了班级。

  走就走吧,脑袋给你烧没了才好。

  黄少天咬牙切齿地调头,冷风中他一下子丧失了回头的勇气,他感觉后背一直有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,但他害怕的不是那双眼睛,他怕的是后头空落落的,什么也没有。

    

   

06

  黄少天的生气是那种很明显的生气,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出来的生气。张佳乐坐在位置上吃饼干,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在喻文州那吃瘪了,连“你没事吧”都懒得问。

  问了都是废话,自从他喜欢上孙哲平才知道,感情这种事,一个人成不了,有时候又需要一个人才能水到渠成。两个人需要情投意合,但他们永远又是独立的个体,彼此的思考也是要独立进行的。

  让黄少天一个人好好想想吧。

    

  黄少天想了两分钟,终于想出了四个字:“妈的,渣男。”

  张佳乐:“……”  

  出乎张佳乐意料的是,黄少天的脸色并没有如愿地好起来,反而随着天色越黑,脸色越难看。晚自习最后一节铃声刚打,轰隆一声惊雷,整层楼的照明系统直接嗝屁了。

  铃声戛然而止,伴随着的是女生的惊叫,尤其是走廊尽头文科班的女生,都叫出气势浩荡的回音了。黄少天打开手机手电筒,找出张佳乐白花花的脸,趴在走廊上看得起劲:“我去,为什么他们高一高二年有灯?”

  黄少天瞅了一眼,一群高一男生在走廊狂奔,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,不怕一个跌倒从楼上飞下去,“有屁用,雨这么大,这个家是回不去了。”

  “你家不是在学校门口吗?”

  

  “不想回去,我要写作业。”黄少天说着,给他妈发了一条通知短信,还真就着光写了起来。

  让他失算的是孙哲平过来了,窜班这回事本来黄少天是不介意的,但由于现在他的特殊心境,他觉得孙哲平和张佳乐很烦,非常烦,想把他们丢出去,让他们在暴雨中呼喊。

  同时喻文州也没有过来找他,黄少天隐隐有些担心。不远处,高一年的教室灯火通明,尤其是喻文州的教室,与众不同,还开的是小桔灯,黄色的灯在氤氲中渲出一层温柔的光圈,甚至颇有点暧昧的味道。

  四个字一直在黄少天脑内久久盘旋,阴魂不散:妈的渣男。

  妈的渣男。

    

  后来张佳乐和孙哲平都走了,黄少天甚至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走的。雨势仍旧不减,最后,教室只剩下了黄少天和他后桌。

  “你不回去吗?他们有些人都冒雨回去了。”

  不行,得把数学作业写完,女孩子甩了甩马尾辫,黄少天还没来得及表达敬佩之情,她又说:“好吧,其实是我不想弄湿新买的鞋。”

  这很合情理,又听着有点好笑。黄少天摇摇头,看了看手机,发现要没电了,站起来:“我要走了,你要不要和我一起?”

  他在班上很活泼,但一直很少对女孩这么主动,只是他十七年所修炼出的情商告诉他,这种环境下让女生孑然一身是件不太好的事情。

  “嗯。”后桌站起来,背上书包。

    

  高三年一整条道都很黑,地板湿而滑,像无声又漫长的隧道,尽头是对面灯光熠熠的高一年。

  没有人知道黄少天穿过这条隧道时内心有多少想法,他觉得自己几个月来变了很多,变得敏感又低级,斤斤计较。只要他和喻文州维持这种状态一天,这种变化就不可逆转甚至愈演愈烈。

  “你怎么走到这来了。”

  “找我舍友。”黄少天随口道。身侧突然响起的声线把他吓了一跳:“少天。”

  手机灯光一晃,喻文州抬手遮住眼睛,黄少天垂下手机后他狭长的眼还是眯着的,看着有点倨傲,透露着点敌意,不仔细还是看不出来的。要不是有外人在他会更不收敛,黄少天想。

  然而,喻文州的敌意正是来自于所谓的外人。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有礼貌,叫了声“学姐好”。

  

  “学姐没带伞吗?”

  带了,女生微微扬起手中的伞。事实上,她没搞懂黄少天和这个小学弟的关系,所幸她够机灵,没有说“是黄少天主动要送我”诸如此类的话,总觉得不太恰当。

  她只是微笑着说:“都走到这了,有灯了,那我先走了,我爸在门口开车等我呢。”

  像她这一种类的人就很聪明,堪比喻文州,懂得该说什么话是再好不过了,黄少天知道,这些人的聪明得益于他们的家庭教育,家庭环境。

  喻文州不太一样,他的聪明不仅来源于外部,还来源于他本身。他或许生来就应当很懂人情世故,为处理凡夫俗子的琐事而生,又似乎对这些保持着一定的疏离。

  

  乱了阵脚也只是在黄少天面前,但黄少天到底也比他年长了三岁,该看破的还是看破了:“喻文州,你是不是因为她不高兴?”

  喻文州没有说话。

  

  “你傍晚来找我了是吗?”

  “……”

    

  良久,雨声把沉重的声音吞噬了:“傍晚我在找你,我有话想对你说,我想趁着头脑发热把话说清楚,不然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说了。”

  多可怜,理性之人的悲哀,要紧紧地握住情绪的一根脆弱稻草,生怕它给风吹得转瞬即逝。

  

  “你是不是看见我和她走在一起了?”黄少天抖了抖伞,抖下一串水花,“你真的有时候怎么就头脑不清楚呢,我们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。”

  喻文州抬手,抹去走廊栏杆上一把水珠,一步一步走着:“可是你知道,头脑不清楚的人,很容易什么都当真了。”

  他们行走在缄默无言间,恍惚地,黄少天感觉雨下得小了些,但下总归是在下的,喻文州没有撑伞,径直走出了教学楼。

  黄少天替他撑开伞,喻文州没有拒绝。

  借着微弱的雨光,和阴翳里挣扎出的一点亮,黄少天看见喻文州唇线紧抿,动着眉头。认真又赌气的样子,竟然让他觉得有些可爱。

  

  “喻文州,你是不是在吃醋啊。”

    

    

07

  “嗯。”

  

  “真的吗。”

  

  “真的。”走到一株低矮的树下,在细细密密的叶影中,喻文州的声音和踪迹好像也被揉碎成了斑驳的形状,然而黄少天又能清楚地看见他在笑:“我真的,挺生气的。”

  第一次看见生气的人笑这么高兴。

  雨下得断断续续,有点要结束的意味。叶子淌下晶莹的一道水线,又挂在喻文州乌羽似的长睫上,黄少天用指尖拮去:“你不害怕吗?”

  

  “不试试看怎么知道,所有对未知的恐惧有一半都是道听途说。”喻文州振振有词,“况且我什么事没干过,你忘了我以前什么身份。”

  黄少天笑了:“废话,我当然知道,不就是社会人吗。但是你现在被迫只能做乖乖小学弟,还有男朋友。”

  那又怎么样,喻文州脱了外套,撑在头上:“你说我们这样撑着回家,会不会还挺浪漫。”

  “不会,只会让你的感冒更严重。”

    

  黄少天话音刚落,喻文州的唇就贴了上来,没有对着他的唇,而且谨慎又庄重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侧。倘若黄少天能够再勇敢一点,睁开眼睛,他会发现喻文州的眼睛盛满一片浩荡,那些是他一直所渴望的所追求的少年意气,是他在高三这一年险些丢失的东西,原来一切是被喻文州拾起。

  这又如何,从今天起,他们是独立的个体,他们以某种形式共存于世上。每一滴雨都是孑然地飘向远方,又在不知名处汇成一股江流。

  

  有些事又像十二月的雨一样突如其来,比如此刻喻文州灼热的呼吸,黄少天真切地拥有了,令人难以置信。

  他情不自禁地问喻文州:“怎么这么烫,你这是几度啊。”

  喻文州笑着说:“可能也就快四十度吧。”

  

  这个十二月真是人的最敏感时期,稍微不留意就会染上伤风。不过一切都是可以治愈的,雨也是会停的。

  黄少天刚这样想罢,最后一滴雨重重地在树叶上落下好似重音符,树叶散乱不眠不休仍旧作响。

  

  但是雨停了。
  
  
  
 
*
  首先,非常感谢@adonis元宝子太太的授权!在这里我要倾情安利这位太太,超级可爱且画风一绝!
  很早之前我就说过,要给太太的这幅画配文,这几天终于开始动笔,老实说我看似写得一气呵成,其实过程还痛苦的,毕竟这张图太美太有故事性了,我的设定又有一定的难度,我的能力又有一定的限度(x),总之……内容超脱了我的预想,写得不是很满意,但是挺爽的,也算是挑战自我了!
  而且我还被限流了,我杀
  希望大家不要嫌弃,希望太太不要嫌弃!
  (◍ ´꒳` ◍)如果有被这个平(fei)平(chang)淡(wu)淡(liao)的 雨(xiao)中(xue)小(liu)故(shui)事(zhang)打动到,那真是太好了~
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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